庭前昨夜梧桐雨(包利民0在宋代众多红颜之中,总有那样一张脸,朦胧如帘外月,寂寞似谷中花,我曾几度翻寻旧史杂记,得到的,也只不过是寥寥片语。近千年的烟尘,阻隔着我的目光。这个叫王清惠的女子,让人欲忘不能。王清惠入宫前的事迹已漫不可考,或是民间选送,或是官户进献,总之,跨进那扇大门,她的一生便已被困囿。也曾挣扎在三千粉黛之中,也曾有过争宠的时光,一路穿花过柳,她终于站在了君王面前。由此可知,她一定是美丽且多才的。她被封为昭仪,侍在君王之侧。那时的心境,该有一种回首沧桑的喟叹。宋度宗并不是一个明君,受制于权臣贾似道,且昏庸无道。也许,每个女人心中,都有着一个自己的憧憬,面对这样的男人,王清惠的失落如秋萧瑟。她一直将自己的心情收藏得很好,也许只有在无人的夜里,阶柳庭花,帘月竹风,会与她同叹同悲。她以为无人可以靠近自己的沉默与寂寞,她也准备好了在这深似海的宫廷之中与花同落的命运。而就在这个时候,同样一个默默的人不知不觉间闯入心扉,如月穿潭底,如竹影扫阶,无声无息中似已山高水深。那个时候,汪元量只是一个低微的宫廷琴师,他号水云子,虽也有诗名,怎奈皇宫深锁,他只有把自己的满腹心事暗蕴于琴音之中。他常为度宗和王昭仪鼓琴,那样的时刻,帝王与昭仪把酒听琴,昭仪粉面浅笑,可他却从那笑靥中,看到了深锁的悲凉,一如这深锁的深宫。他曾写过一首词,中有几句,“曲中似哀似怨,似梧桐叶落,秋雨声颤”,自伤以伤人。就在这曲音笑靥之间,两人竟有了相依的心绪。只是,王清惠乃昭仪,是九嫔之首,地位仅在皇后和四妃之下,她只能更深地将心事掩埋。虽然两人也曾酬和过诗词,而在汪元量眼中,王清惠仍是远隔云端,看得见哀愁,却无水可渡,无路可通。也只能远远地凝望,远远地陪伴,用琴声,用心声。终于,巨变来临。公元1276年,临安沦陷,王清惠同三千嫔妃被俘北上。一路之上,目睹山河易主,物是人非,那么多的人都泫然而泣。王清惠清冷一如昨日,虽辗转艰难,却沉稳仍似宫中。一日,途经北宋旧京汴梁,夜宿夷山驿站。是夜,月华如练,遥望故国家园,回思前尘往事,她写下了那首她唯一流传下来的《满江红》:太液芙蓉,浑不似、旧时颜色。曾记得、春风雨露,玉楼金阙。名播兰簪妃后里,晕潮莲脸君王侧。忽一声、颦鼓揭天来,繁华歇。 龙虎散,风云灭。千古恨,凭谁说。对山河百二,泪盈襟血。客馆夜惊尘土梦,宫车晓碾关山月。问嫦娥、於我肯从容,同圆缺。是的,“名播兰簪妃后里,晕潮莲脸君王侧”的时光已随前尘梦散,此刻流离路途之中,前方是未知的际遇,只是,王清惠的心早已沉敛如水,不兴波澜,从从容容,同月圆缺。有那么一天,王清惠不经意地回望,众多的同行之人中,那么遥远地,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。本来,汪元量自可离宫而去,从此行云流水,天高地阔,可他,竟然自愿随幼帝北上。历来人们对他的行为百般猜度,可我宁愿相信,因为有他割舍不下的人,有需要去他慰藉的一颗心,他才如此相伴深宫,相随苦旅。这一首《满江红》如石入水,涟漪层层。不说汪元量的和词,文天祥后来在同样的境遇中,得见于驿站壁间,竟也是百感交集,并和词数首。文天祥当时的心情是很矛盾的,对于此词,对于此女,有痛惜,有感慨,有欣赏,有喟叹。数载之下,此词依然为人们所传诵,依然引起各自的思绪。入了元大都后,王清惠依然平静,她甚至还抚养教导着度宗留下的幼子。再后来,她自请为女道士,不知终老何时何地。我们只是知道,她一直清洁地活着,如月无尘。只是在那些如旧的雨夕花朝,她还是会动起尘心吧。而汪元量,在失去了那份守望之后,亦是放船南归,出家为道,避得开尘世,躲不过长长的相思。在那些酷似从前的日夜,他们,会有着共同的思念吧。王清惠也许不算是太寂寞的吧,毕竟,有那么一个人一直从相伴到相思。她只流传下来一首词和五首诗,从那几首诗中,除了唱和汪元量这个水云子外,还有一个水月,或水月子,却已不知为谁。侵肌蚀骨的宫雨庭风,并没能入染她柔柔的心,繁华落尽,她还是她,永远留给世人最美的一张脸。我曾努力从她的几首诗中,想找到一些与汪元量相通相映的东西,在美好的心愿里,我看到了她那首并没有标题的七律,中有四句,“万叶秋声孤馆梦,一窗寒月故乡心。庭前昨夜梧桐雨,劲气潇潇入短襟”,对比汪元量之前的“曲中似哀似怨,似梧桐叶落,秋雨声颤”,同样的梧桐滴雨,就当成两心如一吧,也可慰我这千年一叹。 展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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